夏天的雨总带着股暴烈的孩子气。正午的日头还在柏油路上煎着蝉鸣,转眼间风就卷着云压过来,像谁把墨水瓶打翻在天幕,云层深处滚过闷雷,先是一两滴雨珠砸在遮阳棚上,啪嗒一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,紧接着雨脚就密了,劈里啪啦砸得满世界都是水的碎银。
最爱看暴雨在庭院里织帘。青石板缝里的青苔吸饱了水,泛出深绿的油光,雨点砸在石榴缸里,溅起的水花比缸沿还高,惊得躲在睡莲下的金鱼摆尾窜向池底。屋檐下的雨链成了水晶串,从瓦当坠下时摔成碎钻,砸在青石板上又聚成溪流,顺着地势往低处跑,在院心汇成亮汪汪的水洼,倒映着翻涌的云影和急急掠过的燕翅。
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。不过半盏茶工夫,云层忽然裂开道金缝,阳光漏下来时,檐角还在滴着水,像谁在屋檐挂了串透明的风铃。空气里浮动着泥土翻晒后的腥甜,晾在竹竿上的白衬衫被雨洗得发亮,风掠过的时候,衣角轻轻扬起,沾着颗未落的雨珠。远处的稻田里,青蛙开始鼓噪,此起彼伏的呱呱声里,蜻蜓低低掠过还冒着热气的路面,翅膀上驮着彩虹的碎片。
最妙是傍晚的雨。暑气未消时落一场雨,仿佛给世界灌了口冰镇酸梅汤。穿堂风裹着雨丝溜进竹帘,案头的《浮生六记》被吹得翻过两页,墨香混着茉莉香在空气里漾开。搬个竹椅坐在廊下,看雨丝把远处的山染成黛色,听邻家阿婆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切西瓜,红壤黑籽落进青瓷盘的声响,竟比雨打芭蕉还要清亮。
夏天的雨是大自然的即兴诗,来得酣畅淋漓,去得干爽利落。那些被雨浸润的时光,总在记忆里泛着潮意,像老唱片里的旋律,每当蝉声又起时,便在心底轻轻漫开,湿了一片青石板的光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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