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链条声
日期:2025-06-13来源:平凉公路事业发展中心静宁公路段作者:马艳丽

老屋院角的槐树荫下,总停着那辆二八杠的“永久”。它的年纪似乎比我还大,漆皮剥落,辐条锈蚀,骑起来便发出一种独特的声响——不是轻快的“唰唰”声,而是一种沉重的、带着点滞涩的“咯噔…咯噔…”,像一位老者在费力地喘息。

这声音,是属于父亲的。

父亲并非能工巧匠,但对付这辆老车,却有种近乎固执的耐心与熟稔。车胎瘪了,链条松了,或是刹车线“吱呀”尖叫,他便会从工具箱里翻出那把油渍麻花的老扳手和几根辐条,蹲在槐树根旁。

我常常蹲在他对面看。看他粗粝的手指,如何与那些冰冷的铁疙瘩周旋。他很少说话,眉头微蹙,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,顺着深刻的纹路滑下。虎口处常沾着洗不净的黑亮油泥,像一枚特殊的勋章。他拧螺丝的力道很大,手背的青筋像盘踞的老根,微微凸起。那“咯噔…咯噔…”的链条声,仿佛就从他紧抿的唇角和专注的眼神里渗出来,弥漫在安静的院落里。

最难的是上链条。那黝黑的链条,总像个顽皮又倔强的孩子,不肯乖乖卡进齿轮的怀抱。父亲的手指沾满油污,耐心地、一点点地拨弄着,调整着链条的角度。有时卡住了,他便用扳手轻轻敲击,发出清脆的“叮”声,在午后的寂静里格外清晰。汗水有时会滴落在链条上,迅速被油污吞没,不留痕迹。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沉稳,仿佛与手中的链条、齿轮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,又像一种温柔的安抚。

终于,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链条驯服地归位。父亲会捏着脚踏板,猛地向后一蹬——“唰啦!”一声,流畅而轻快的声音瞬间取代了滞涩的“咯噔”。那一刻,他紧蹙的眉头会倏然松开,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,像阴云裂开一道细缝,漏下微光。他站起身,拍拍裤腿上的尘土,把扳手丢回工具箱,动作带着一种完成使命后的松弛。

“好了,试试。”他总是这样说,声音平淡,听不出多少情绪。

我跳上车座,用力一蹬。车轮轻快地旋转起来,链条发出久违的、顺畅的“唰唰”声,风掠过耳畔。槐树的影子在脚下飞驰而过。我知道,那滞涩的“咯噔”声暂时被驱散了,被父亲那双沾满油污的手,用沉默的专注和不易察觉的力气,暂时抚平了。

许多年后,我拥有了轻便无声的新车,再也不用听那“咯噔…咯噔…”的喘息。然而,当我独自面对生活中某个突然“卡壳”的瞬间,或是某个需要耐心去“拨弄”的难题时,眼前总会毫无预兆地浮现那个场景:槐树荫下,父亲蹲着的身影,他额角的汗珠,虎口处洗不净的油泥,还有他全神贯注对付那条顽固链条时,周遭弥漫的、近乎凝固的安静。

这时,一种奇异的幻听便会在心底响起。不是新车顺畅的“唰唰”声,也不是老车那沉重的“咯噔”声。而是父亲拧动扳手时那一声清脆的“叮”,和他最终成功后,那车轮骤然转动时短促而有力的“唰啦!”。

那声音,是沉默的父亲,用粗糙的手指和坚硬的扳手,在我生命的链条上敲下的永不褪色的注脚。它不华丽,不高亢,甚至带着油污的痕迹,却穿透岁月的喧嚣,清晰地告诉我:纵使前路齿轮交错,总有一双沾着油污的手,曾为我耐心地拨正过方向,让滞涩的轮轴,重新发出向前的清响。(通讯员:马艳丽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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