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节这天,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家门后那件洗得泛白、肩头甚至磨出毛边的深蓝色工装上。那是他的战袍,国家电网的标志像一枚沉默的勋章,别在父亲二十余载的光阴里。
父亲的世界,似乎总在常人视线之外。他的“办公室”,是几十米高的铁塔顶端,俯瞰着莽莽田野或城市轮廓;是蜿蜒山路上被车轮碾出深深辙印的巡线小道;是深夜里某个突然陷入黑暗的社区旁,应急发电车轰鸣的灯光下。他很少谈论工作的惊险,但家里工具箱中那副沉甸甸的绝缘手套,边缘处细小的刮痕和掌心经年累月磨出的光滑印记,无声诉说着与冰冷的钢铁、呼啸的风以及看不见却致命的电流打交道的日常。安全帽的系带边缘,总有一圈洗不掉的汗渍。
记忆中最深的烙印,是那些“缺席”。年夜饭的香气刚飘起,一个电话,他抓起大衣就冲进凛冽的寒风中,留下半杯未凉的茶。窗外烟花璀璨,照亮他匆匆远去的背影。也曾有过台风肆虐的夏夜,暴雨如注,惊雷仿佛就在屋顶炸开。家里的灯猛地熄灭,陷入一片漆黑和不安。母亲搂紧我,电话不通。但仅仅几十分钟后,窗外刺破雨幕的,不是闪电,而是小区外工程车雪亮的探照灯。隔着模糊的雨帘,隐约看到几个穿着同样深蓝雨衣的身影在泥泞中忙碌,其中一个身影异常熟悉而沉稳——是父亲。那一刻,家里虽黑着,心却奇异地亮堂起来。他不是在点亮自家的灯,而是奋力在无边黑暗中,为无数陌生的窗口重新凿开光明。当家里的灯光重新亮起,映照出母亲如释重负的脸,我忽然明白了,他缺席的团圆,是为了更多人灯火下的团圆。
他的辛劳,刻在身体的细节里。夏天回家,挽起的袖口下,小臂被晒出泾渭分明的黝黑,那是长期暴露在烈日下的痕迹;冬天,他的手指关节有时会红肿,是长时间在严寒中操作精密器械留下的冻伤。他的工装口袋里,总揣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笔记本,密密麻麻记录着线路参数、设备状况,字迹和他的人一样,方正、清晰、一丝不苟。他说,电这东西,看不见摸不着,却一点马虎不得,一个数字的差错,可能就是万家灯火的熄灭,甚至生命的代价。他对待工作的那份近乎虔诚的严谨,潜移默化中成了我心中丈量责任的标尺。
父亲很少说教。他对我的期许,似乎都融在他那些沉默的行动里。是凌晨抢修归来,轻手轻脚怕吵醒我们,却在客厅沙发疲惫睡去的身影;是难得休息日,他笨拙地尝试修理家里坏掉的台灯,那份专注,一如他面对高压线路时的神情;是我升学离家时,他塞给我一个崭新的、带有国家电网标识的强光手电筒,只说了一句:“拿着,照个亮,注意安全。”那手电筒的光,和他守护的万家灯火一样,成了我在异乡陌生路上,心底最踏实的一束光。
我曾好奇地问他,爬上那么高的铁塔,怕不怕?他笑了笑,拍拍腰间的安全绳,“习惯了。看到灯都亮着,心里就踏实。” 这朴实的“踏实”,是他用汗水、风雨中的坚守,甚至承担的风险换来的。他守护的,不只是电流的畅通,更是人间烟火的温度,是夜晚归家窗口的那抹暖黄,是工厂机器的轰鸣,是医院手术室的无影灯,是这座城市跳动的脉搏。他的价值,不再仅仅是“我父亲”的身份,更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里,一颗不可或缺、闪闪发光的螺丝钉。
又是一年父亲节。我不再执着于昂贵的礼物。也许,最好的礼物,就是在某个他晚归的夜里,为他留一盏玄关的灯,温一杯暖胃的茶。当灯光映亮他带着倦意却依然坚毅的脸庞,我会轻声说:“爸,辛苦了。谢谢你,一直为我们,也为所有人,点亮着光明的刻度。” 这刻度,不在钟表上,而在每一个因他而亮起的窗口里,在每一次风雨无阻的出发和归来中,深深镌刻在岁月和人心之上。他是一名普通的电力工人,却是我心中,最不普通的父亲——一位以铁塔为笔,以电网为卷,默默书写光明的守护者。(通讯员:马艳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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